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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袍如红帆——舞剧《昭君出塞》观后

王昭君一生都被赋予了传奇色彩,自古以来就被不断塑造,诗词、散曲、杂剧、传奇、小说,体裁丰富,数量庞大。从最初的班固《汉书》到汉乐府《昭君怨》,再到西晋石崇《王明君辞》配以怀抱琵琶的形象以及元杂剧《汉宫秋》。

1923年,郭沫若改编的话剧《王昭君》,一改昔日面貌,一个性质完全不同的艺术形象,跳出了历史窠臼。王昭君从悲戚哀怨的小女子,完成了到秉承大义的民族英雄的转变。概而言之,南北朝、隋唐再到宋金,王昭君形象都离不开一个“怨”字。背井离乡远嫁匈奴的怨,貌为后宫却不得见御的怨,遭小人陷害愤恨不平的怨,路途艰辛、边地之苦的怨……到了元代马致远《汉宫秋》,王昭君对汉王的怨恨和对故乡的思念,寄寓了家国忧虑,让出塞多了一份崇高感。然而终不过是怨愤满台。

承继郭沫若弘旨的文学大师曹禺在《我为什么写<王昭君>》一文中写到:“我写的王昭君不再是哭哭啼啼了。她有志气,有胆识,愿意为民族和睦和当时汉胡百姓的安乐贡献自己的一生”。正面肯定的王昭君,成为象征民族团结和民族间文化交流的符号。

这一变,反映了现代艺术观的“剧变”,也反映了现代历史观的“剧变”。这就是王昭君被当代艺术家重新塑造的意义!从此,王昭君有了一颗非同寻常的灵魂,一颗超越个体、为家国命运承担大义的灵魂,这样的翻转,意义巨大。今天,在“一带一路”背景中塑立于舞剧舞台上的王昭君,更因时代的不同风景,具备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创作缘起

2016年,中国歌剧舞剧院同内蒙古呼和浩特民族演艺集团本着“优势互补、资源共享、互惠双赢、共同发展”原则,以《昭君出塞》为名,用舞剧形式将王昭君搬上舞台。这是中国歌剧舞剧院贯彻中央提出“一带一路”发展战略的重要举措。舞剧《昭君出塞》主创团队除编剧于平外,大部分源自舞剧《孔子》原班人马。总导演孔德辛、作曲张渠、舞美设计任冬生、服装设计阳东霖等。主要演员:唐诗逸、袁竹、张珊珊、王家鑫饰演王昭君,朱寅、刘彬、张超、郭亦鸣饰演呼韩邪单于,郭海峰、李洋、冯世扬饰演复株累,杨思宇、李兆伦、朱王博饰演卫疆,余瑜、汤涵、张迪饰演香溪、庞少勇饰演汉元帝。

有这么多前人的作品作铺垫,舞剧《昭君出塞》中将以何面目展现于世人面前呢?总导演孔德辛说:一直在思索如何做才是我们所理解的“昭君”。我试图从新的视角和历史纬度与她进行一次“对话”,剥离掉所有被附加的符号和光环。以女性的通感,体会每一次选择背后的令人动容的勇气。我似乎找到了答案:那些个人命运与家国命运捆绑一起的选择——背井离乡的无奈,静境宁边的苦楚,都在边塞五十年未起的烽烟中被“大爱”所感化。

舞剧《昭君出塞》分为序《烽烟》、一幕《和亲》、二幕《出塞》、三幕《贺婚》、四幕《宁边》及尾声《共荣》。故事始于战火烽烟,终于友好团结,“边城晏闭,牛马布野”的共荣场景,讲述了王昭君为保边塞安宁,主动“请缨赴塞上”,完成宁边使命,促成民族和睦的历程。

剧情叙述

1.序·烽烟

塞外边疆、风声鹤唳,烽火矗立,哀鸿遍野。当最后一位难民缓缓倒下时,呜咽的埙声响彻全场。舞台后方金黄帷幕后,映衬出怀抱琵琶的昭君。遥居宫中的昭君,似乎聆听到了边塞哀怨,怀抱琵琶,感悟使命。

2.第一幕·和亲

汉后宫的待诏,每时每刻重复着琐屑、寡淡和冷寂的生活。昭君怀抱宫服独坐舞台,眼眸半睁,目光呆滞,周遭一片孤独与落寞。面对忙碌穿梭于宫殿的其他待诏,她置若罔闻。好姐妹香溪,悄悄拿走一件昭君宫服,她才缓缓起来,迈着细小碎步,极不情愿却又无奈地重复每天所做的事,将宫服一件件叠好、摊开、又叠好……

突然手捧圣旨的公公来到后宫,待诏们纷纷将宫服扔给昭君,簇拥跟前,好奇、忐忑盯着手中圣旨。听闻是同匈奴和亲的圣旨,待诏们惊恐不安,纷纷躲避。昭君却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将宫服往地上一掷,鼓足勇气踏步过去,从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她不甘心,身处在汉宫,虽貌为第一,数年不得见御,孤独了却此生。待诏们见状纷纷嘲笑,连好姐妹香溪也不能理解。昭君孤身一人托举仿若千斤重的圣旨,转身慢慢走过红色丝线连成的帷幕,走向恢弘的汉宫宫殿。

未央正殿,呼韩邪单于携儿子复株累发现空无一人,复珠累对汉元帝的怠慢心生不满。汉军士兵在将领卫疆带领下步入正殿,匈奴士兵随之进入。汉元帝阔步入场,邀韩邪单于一同入座,观赏汉军士兵表演。卫疆对匈奴的进犯充满仇恨,表演变成挑衅,气氛渐渐紧张。呼麦声响起,匈奴士兵上场,在年轻气盛的复株累带领下,不断挑衅。双方由切磋变成对峙。卫疆同复株累斗舞,激烈的鼓声中各不相让。最后卫疆赢,复株累心生怨恨,冲突一触即发。为了打破僵局,汉元帝提出和亲,盛装打扮的王昭君入场。

身着大红色宫装的昭君在宫女们搀扶下隆重登场,美貌惊艳全场。汉元帝心生悔意,但为时已晚。呼韩邪单于对昭君一见钟情,情不自禁离座走近。呼韩邪单于同昭君翩翩起舞。单于热情,昭君羞涩,互动中爱情悄然滋生。单于缓缓顺开昭君束缚的宫装,驮起她眺望远方,预示着即将奔向自由的远方。

3.第二幕·出塞

长安城外,灞桥柳色,和亲车仗,浩浩荡荡。昭君在香溪陪伴下和卫疆护送下,同匈奴军队奔赴塞外。离开汉宫,昭君恢复了少女本色,对一切充满新鲜好奇。呼韩邪单于一路对昭君照顾地细致入微,特意将路边一朵美丽小花采来别在昭君发髻上。昭君渐生爱意,对新生活产生了新的盼念。但这得不到复株累理解,他与卫疆之间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

天色渐晚,单于车队修整。经不住舟车劳顿的昭君进入梦乡。梦中,昭君仿佛回到故乡秭归,同儿时伙伴湖边戏水玩耍。妙龄少女们追逐打闹,泼水欢笑,踏歌起舞,一派祥和。突然,灯光渐暗,音乐远去,风声呼啸,一群匈奴士兵扑向少女。昭君欲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少女们被匈奴士兵蹂躏、残害,卫疆也被残忍杀害。昭君痛不欲生,噩梦中惊醒。醒来的昭君独自起舞,宣泄内心无助。下定决心,用一己之力维护汉匈和平,让梦中惨状不再重演。

单于看见伤心不已的昭君十分痛惜,小心呵护。复株累不满,同父亲斗气。父子展开一段激烈摔跤舞,父亲战胜儿子,复株累将这一切都归在昭君和卫疆身上。单于为使昭君开心,举办热闹非凡的篝火晚会。呼麦唱响,口弦奏起,大家饮酒,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中呼韩邪单于拉着复株累喝酒、舞蹈,展示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和误解时的宽容与大度,矛盾得缓。

即将离开边界,呼韩邪单于为昭君捧起了一把故乡泥土。这让昭君感动不已,也对未来岁月寄予更多希望。

单于父子虽然化解矛盾,复株累对卫疆愤恨并未平息,一路伺机报复。夜晚,乘休息之际,调包汉军卫兵,绑架了卫疆。

4.第三幕·贺婚

毡房内的盛大婚礼,身着盛装的宫女,在胡笳声中表演“倒喇”(蒙语又歌又舞),将燃灯碗顶在头上,翩翩起舞。歌舞声中,单于和昭君按照胡俗,身穿大红色吉服,携手入场,呼韩邪将一根长明灯送给昭君。

婚礼正式开始,单于与昭君入座,宾客陆续入场。匈奴士兵跳起舞蹈贺婚。悠扬的长调和呼麦声中,士兵们飞旋、跳跃、奔跑,用奔放、热情的歌舞表达对昭君的欢迎和喜爱。侍女们也献上丰厚礼品——粮食、瓷器、鹿角、夜明珠、黄金玉器,欢乐气氛到达顶点。

复株累入帐,两位士兵将麻袋捆绑的东西放置地上。灯光骤暗,音乐停止,全场弥漫着紧张。香溪解开麻袋,大吃一惊,是五花大绑的卫疆——复株累献给单于的大婚礼物。一时间全场愕然,卫疆气愤不已,找复株累算账。香溪要为卫疆松绑,复株累阻拦,三方你来我往,你争我夺,僵持不下。单于为卫疆松绑,欲教训复株累。

昭君伤心不已,质问复株累,他沉默不语。昭君将象征身份的肩带还给单于,欲离返。单于挽留,将肩带重新戴上,承诺不再犯边抢掠。单于唤过复株累,昭君唤过卫疆,两人握手言和。

5.第四幕·宁边

两年后,匈奴瘟疫四起,许多人被夺去生命。呼韩邪单于也不幸染病,儿子复株累与昭君在一旁照料。为了挽救深陷瘟疫中的百姓,单于不顾自己身体,让复株累和昭君到民间救治灾民。

民间经历着一场炼狱,泛着蓝光的舞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病倒的灾民,剧烈咳嗽和痛苦呻吟此起彼伏。灾民一个接一个倒下,剩下的灾民因恐慌四处流窜。面对惨景,复株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巫师跳起“安代”,希望巫术能够救治灾民。口弦响起,身穿大袍,头戴鹿角的巫师围绕病者踏罡起舞、念咒施法,后面排着长长一队渴望救治的灾民。奇迹并未出现,病者又一次倒下。绝望的复株累仰望天空,愤恨不已。正当下令掩埋病者时,昭君和香溪带着中药,不顾阻拦,冲到病者面前,将药喂下。

灯光忽明忽暗,每一次亮灯都代表着时间流逝,灾民在昭君救治下渐渐好转。复株累默默看着,对昭君充满钦佩,接过药碗一同救治灾民。正当情况好转,传来呼韩邪单于病逝的消息。昭君惊闻噩耗,手中碗跌落。

一身素缟的昭君默默走向呼韩邪单于的王位,王位高高在上,却空无一人,冰冷孤寂。昭君再也忍不住,飞奔至前,抚摸单于坐过的毛毡。她痛不欲生,不停奔跑、跳跃、旋转、一次次地跪拜、呐喊、哭叫,一次次站立起来,唯此才能宣泄悲痛。

昭君出现幻觉,雄鹰化成勇士,驮着她来到呼韩邪单于身边。不知何时,素缟已经脱下,换回嫁衣。单于再次摘下野花,悄然为她戴上,仿佛又回到相亲相爱的时光,单于带昭君在塞外策马奔腾,一起游历大好风光。一个转身,单于消失不见。汉宫枯燥、单调的生活再现眼前,待诏们日复一日叠着宫装。这一边,匈奴子民拥抱她、挽留她,将她高高举起,表达敬意。悲痛的昭君决定留在匈奴,于是选择从胡俗,嫁给呼韩邪单于的儿子复株累,继续为两国和平奉献。

6.尾声·共荣

汉匈边界,安宁祥和,欣欣向荣。满头华发的昭君同大家走在汉匈边境繁华热闹的街道上,露出欣慰笑容。她将初嫁匈奴时呼韩邪单于捧起的故土洒向匈奴土地。昭君用尽一生坚守铸就边塞安宁的使命,用毕生心血换来两国祥和,赢得了两国人民爱戴。

艺术呈现

依照舞剧特点,《昭君出塞》对汉宫生活一笔带过,重点讲述和亲路上以及出嫁匈奴的故事及心路历程。这样做不但线条清晰,重点突出,而且为人物关系的交待和舞蹈叙述留下了深描空间。独舞、双人舞、三人舞和群舞铺排,层层铺展,丝丝紧扣,对剧情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从昭君接过和亲圣旨到和亲路上所见所闻,从婚礼冲突再到救治瘟疫灾民,最后从胡俗留在匈奴,突出了王昭君人生观的转变,诠释了主人翁内心建立“家国情怀”的过程,展示出这位历史人物逐渐认清“与邻为善、以邻为伴”民族大义的心路历程。

为了让汉朝和匈奴两个地域的文化、风格、特征,在音乐、舞美、服装和舞蹈上得到充分展现,主创团队一行特地到内蒙古呼和浩特采风调研,考察青冢(昭君墓),在内蒙古博物馆和文史资料馆走访历史学家和研究专家,学习特色音乐舞蹈及器乐。沿途采风与专家座谈,为创作搜集了素材。两种文化、两种风格、两种符号,在剧中交融碰撞,犹如鸟之两翼,比肩齐飞,成为剧中最具表现力的亮点。

昭君和待诏在汉宫的服饰,参考长沙马王堆汉墓的陶俑形象。宽衣广袖,层层包裹,舞蹈时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以此体现宫人谨小慎微的感觉。匈奴士兵脸上画有图腾,服装采用皮毛制品,系腰带,袖口收紧于腕部,轻盈灵巧,便于骑马射击,具有北方游牧民族特点。汉宫服饰大多采用颜色鲜亮的红色和蓝色,匈奴服饰大多采用咖色和黑色等深色系列,既能鲜明对比也能体现特点。

汉元帝汉宫和呼韩邪单于帐房,是两国王权的最高象征。汉朝宫殿气势恢宏,汉画砖堆砌的柱、梁、椽、木雕等,金色填充,占满整个舞台,显示出汉王朝的文明、富庶,它们又像一座华丽的巨型牢笼,将人束缚其中。匈奴单于的毡房由巨型柱子做支撑,镶嵌金边,四垂白帐和动物皮毛,背景是辽阔草原。既显示了单于尊贵,也体现了粗犷、大气的民族特点。

音乐由交响乐配以民族乐器琵琶、笛子、古筝、马头琴等伴奏。王昭君怀抱琵琶的形象深入人心,琵琶成为内心外化、展示心理活动的主奏乐器。汉宫里昭君不甘心压抑,渴望自由的内心,出塞路上即将离开故土,心中充满对故乡不舍的心情,婚礼上面对复株累刁难,内心苦楚时,都由琵琶主奏,或与古筝、笛子合奏。

汉军和匈奴士兵在剧中有多次碰撞。两国士兵也呈现出鲜明的音乐语言。卫疆带领士兵入场的舞蹈,以打击乐和人声为伴奏,军鼓阵阵,号角吹响,气势磅礴,配以刚健有力的男子舞蹈,体现出汉王朝的强盛。匈奴主要由蒙古族音乐元素体现,数段匈奴士兵舞蹈都配以呼麦、长调,节奏欢快、音域宽广。

蒙族女子舞蹈加入羯鼓和胡笳。羯鼓的欢鸣、胡笳的高唱,为婚礼增添了热闹气氛。巫师驱疫舞蹈,加入口弦和马头琴,体现了神秘感与仪式感。

总体而言,舞剧的音乐是在吸收汉族、蒙族音乐元素基础上结合现代配器手法进一步发展、改编而来,丰富多元,交响乐队使之既具民族特性,也具有时代特征。

结语:轴心事件

2016年6月8—10日,舞剧《昭君出塞》北京舞蹈学院舞蹈剧场进行首轮试演。随后赴内蒙古呼和浩特,在民族剧院连演10场进行打磨。7月8、9日,参加“第十七届中国·呼和浩特昭君文化节”、“第六届中国·呼和浩特少数民族文化旅游艺术节”,作为开幕剧目在乌兰恰特剧院上演2场。回到北京后,10月7、8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演出2场,12月8、9日,作为“中国歌剧舞剧院舞剧团60周年团庆暨首届民族舞剧季”开幕剧目,在国家大剧院上演2场。一轮高密度的演出,让剧目日渐成熟,说明作品已经取得了观众的初步认可,受到市场欢迎。同年,《昭君出塞》部分主创和主演参加北京卫视《传承者之中国意向》节目录制,通过电视媒体向全国推介。

《昭君出塞》的舞剧形式让人耳目一新,舞剧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让更多年轻观众喜爱。从二八妙龄到白发苍苍,唐诗逸的诠释都入木三分。作为“舞林争霸”的冠军以及多部舞剧的主角,唐诗逸已然成为舞剧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实现了跨越式突进,赋予昭君以鲜活的时代气息。

无论是前些年的舞剧《孔子》、《恰同学少年》、《赵氏孤儿》,还是今天的《昭君出塞》以及即将上演的《李白》等,中国歌剧舞剧院以舞剧形式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历史人物,这组历史人物传递的绝不止是美轮美奂的艺术感受和现代时尚,还有诸如历史大义、一带一路等与民族精神、时代精神相关的宏大主题,以及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的国家意识。中国歌剧舞剧院创作的这批初始就引发关注且影响越来越大的历史人物,数年间逐渐获得整个艺术界的关注并慢慢演化为舞蹈界的“轴心”事件,众多夺人眼球的历史人物形象,耀眼地跳跃在舞台黄金位置,渐至到了可以称之为“群雕”的程度,因为它具有了一个“轴心事件”所要求的——人物众多、范围广大、景观宏阔、作品丰硕等蔚为壮观的规模。这样的“群雕”将与其演绎的人物一样,共同弘扬着新的时代精神。

作者简介:黄程宜,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学硕士,现供职中国歌剧舞剧院剧目创作部。